记忆|家乡的留痕

一、序
站在沂河岸边沂景假日酒店的落地窗前，赶来陪我参加临沂师范中学七五届毕业五十周年活动的老同学任崇辉，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中："你看，当年我们游泳的沂河野滩，现在叫沂蒙广场了。"雾气中的沂河泛着碎银般的光，对岸玻璃幕墙切割朝霞，恍若竖琴琴弦上跃动的音符。

小少离家老大归。自1978年恢复高考录取离家后，回乡不多。特别是父母去世后的十二年里，除工作匆匆来过临沂一两次外，已经五年没有回临沂家乡了。

乙巳年春夏之交的早晨，已经退休的我，仔细地数着河面上飞架的座座新桥，想起《临沂县志》中记载的"七十二道对口弯"的涑河旧貌——如今的河道已被智慧堤坝驯服，往日时有洪水泛滥的沂河，如今像一条玉带蜿蜒在鳞次栉比的楼宇和森林间……

二、

沂河，发源于蒙山北麓，是临沂的母亲河。极目远望，沂河一路向南狂奔，穿越崇山峻岭，流经临沂古城东畔，形成了一碧万顷的平缓湖水。沂河东岸是河东区；西畔是兰山区；临沂城南的沂河分支-陷泥河南是罗庄区，我曾经的下乡插队知青点前盛庄大队已经成为街道坐落其中；临沂城北的沂河最大支流-祊河，自西南向东北方向在临沂城东北角汇入沂河。从空中俯视，沂河和祊河就像一只舒展双翅的大雁，在碧海青天中自由地翱翔。一条贯穿临沂古城东西方向的小河-涑河，蜿蜒曲折，形成一个“S”型，在三河口汇入沂河，新琅琊、凤凰广场、阳光沙滩、电视塔、雕塑园、临沂博物馆等串起了滨河路景观带。

正在感慨万千时，儿时好友、退休后爱上黑陶工艺的李兵不知何时已驾车前来，鬓角染霜却依然带着少年时的诚实："走，带老同学看看你记忆里的沂州古城，顺便看看我的黑陶工作室。"

沂州路和东方红商业街蒸腾着糁汤、油条和马头烤排的香气，阳光穿透王羲之故居的竹林洒向了洗砚池里的涟漪。这里离我曾住过的农校家属院不远，从小到大来过无数次。如今，我们随李兵进入在故居维修时发现的隋朝古墓，看到那栩栩如生的陶瓷胡人，感慨古丝绸之路对临沂的深远影响，以至养育了诸葛亮、王祥、颜真卿、王羲之等历史风云人物。任崇辉忽然驻足，对着嵌在玻璃幕墙里的层叠古墙遗址鞠躬探视，霓虹穿透两千年的夯土层，在他佝偻的背上织出时光的经纬。远处传来游轮的汽笛声，那是沂河三岔口的的智能游船，正载着天南地北的游客游弋在河中。听说，沂河的复航已经进入规划，愿这个理想随沂河新区建设一起成真，驶向它曾经去往的京杭大运河——半个世纪前桅杆林立的黄金水道，并伴随数字航道中而重生。

三、
临沂二中，我幼时随母生活的地方，也是我读高中时称“育红中学”的地方，如今竟然搬迁到了原临沂师范旧址，在我读初中的地方再建。一座现代化的中学展现在眼帘，真是沧桑巨变！除了那片我曾经时常运动的400米标准操场和附近的家属院几栋楼房尚在，仿佛在指点着旧时的方位，见证着时代的变化，其他痕迹皆无。初中五十年同学会上，我见到了56位曾经在临沂师范附中的同学，他们当年居住的五里堡、三合屯、苗庄、西关等乡村和周边单位，早已成为繁华的城市中心地带。

老班长梁青在位于南坊的临沂新城的“大椿晓鸡”，一家火遍全国的临沂炒鸡店，召集育红中学75级高中二班的部分同学聚会，大家说起49年前的南坊遍地是农田。记忆尤新的是，1976年的冬天，我们到南坊宣讲新发表的毛泽东诗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返城那天，1976年1月9日晨，我们冒着纷纷细雪行进在在南坊的田间小道上，刚刚踏上祊河桥，突然远处村庄广播了传出的哀乐和周恩来总理逝世的消息，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那时，时值“文革”，沂蒙山区是一块贫困落后的地方，茅草屋、土坯房随处可见。改革开放带来了沧桑巨变。透过我们就餐的饭店的落地窗外，当年的土路早已经被双向六车道的柏油路代替，临沂高铁站只需3小时即能抵达首都北京，唯有沂河照旧在流淌。我望向现在临沂二中的院内：那个我们砸石子修成的操场上，身后"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已化作AR屏幕上跳动的物流数据——这座曾以"摆地摊"“批发市场”起家的城市，如今GDP已跃居全省第五，商城交易额突破九千亿，几十万从业者的吆喝声已经化作了云端订单。

四、
5月下旬的临沂，温度到了37℃，天气炎热。孙茂田开着他的SUV车来接我去与当年的部分知青战友相聚。这个与我同窗十二载的伙伴，从桃花涧小学的老实学生成为一名熟知工商法规的公务员，退休后竟然亮出了京剧票友的底色，不仅拉二胡，而且在这次聚会上，他与战友刘志林合唱的《打虎上山》等被大家一致叫好！想起任崇辉说起的他在跳舞，李兵已获得黑陶工艺的山东省赛一等奖和这次初中聚会上老同学们的才艺表演，看来，不只要老有所养，还要老有所学、老有所为，这才是我们这一代新老人的新追求。

自2008年前盛庄知青点的战友们在临沂聚会以来，这次部分战友再相聚，大家分外高兴！我们在1977年下乡那时，白庄还是离临沂城十几里路的农村。忆起当年大家边劳动边对山歌的知青生活，大家唏嘘不已。时间匆忙，这次没有时间去知青点旧址看看了，据说，哪里已经成为了临沂新城区的一部分，罗庄不仅成为远近闻名的陶瓷之都，而且正在打造创新驱动核心功能区，向光储、氢能、新能源汽车及零部件等战略性新兴产业转型。‌‌

五、
临沂不仅是一座历史古城，还是一座红色城市。从小到大，无数次地来到华东革命烈士陵园，这次也不例外，再此寻访瞻仰。穿过喧嚣的城市，走过寂静的临沂一中和正在维修的沂蒙革命纪念馆，我从烈士陵园的西门进入，这个依然保持60年前摸样的石门，让人生敬意。是的，城市在变，但是烈士陵园依然如旧，依然保存着革命先烈入园时的庄严肃穆，这是一千万沂蒙儿女对六万多名长眠在这里的烈士的敬重和哀悼！我静静地站立在1949年由毛泽东主席亲笔题字的革命烈士纪念塔前，向先烈们深深地鞠了三个躬。那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1947年的孟良崮战役、新四军副军长罗炳辉和国际主义战士希伯等场景和英雄形象。我将带去的地瓜酒缓缓倒入烈士纪念堂前的水池中，酒液顺着流动的河流渗入大地……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先烈们，你们的血没有白流。看，沂河对岸的滨河CBD灯火通明，沂河两岸四处国家级水利风景区连缀成珠，曾经的"害河"已成"玉带拂柳千林绿"的生态长廊。旋转的辘轳将沂蒙紫金土塑成微缩的琅琊古城——五百年前泾王朱祐橓开凿的北涑河，正以数字孪生的方式在元宇宙流淌。

暮色中的王羲之故居，汉服少女提着LED荷花灯走过洗砚池，《快雪时晴帖》的投影在玻璃幕墙上流转，与远处临沂塔的激光秀共舞。我想起1972年那个黄沙漫天的午后，桃花涧小学学生的我们挤在孙膑兵法出土现场，竹简揭示的历史和兵法刺破阴云——博物馆里的多媒体数字技术，正在想参观者展示古代兵法魅力。

六、
临别回京时，孙茂田塞给我一包临沂煎饼、烤排和他夫人包的粽子，“记住家乡，记住朋友，记住乡愁”。抬头望去：祊河与涑河交汇处，3D打印的物流无人机正掠过明代水闸遗址，满载批发产品的货车驶向大江南北，位于临沂北站的天河超级计算淮河分中心正在运行的，忽然我明白了乡愁原是时空折叠的琥珀——既封存着煤油灯下母亲缝补的剪影，也折射着变幻时空里永不消逝的乡音。

高铁速驶，蒙山沂水在舷窗外舒展成巨大的生物芯片。五十年沧桑，这片将《孙子兵法》刻进基因的土地，正以"东钢西木南智北食中新兴"的产业密码，调试新时代的节奏。当非遗手作遇上跨境电商，当小推车升级成物流无人机，我看见成千上万的沂蒙儿女，正在续写"沂蒙样本"的新章——用环保倒逼转型的木材产业园里，智能机械臂正在雕刻传统窗棂纹样；"中国木梳第一村"的直播基地，白发匠人对着镜头展示柳编技法，订单在云端如樱花纷落。

归去来兮，这方生我养我的水土早已将乡愁酿成前进的动力。昔日的"战天斗地"，化作"绿水青山"的生态自觉；曾经的"舟楫往来"，升华为"水陆空铁"的立体枢纽。当老友们的保温杯里飘出地瓜酒的醇香，当00后创客将沂蒙小调改编成电子乐，我知道，这座古城的叙事从未停止——就像沂河水永远向着大海，带着历史的沉淀与未来的期许，奔流不息。

《故园新韵》
半生烟雨半城霞，墨池依旧枕书家。
智轨碾过知青路，云厦轻抚古柏桠。
当年血沃孟良崮，今朝光织琅琊纱。
莫道青丝成暮雪，且看沂蒙披新妆。